第49章 大梦一场(2/2)
周遭混乱,却引来一片震惊的目光。
徐副将喃喃,抓起了身旁的弓箭,却不知该如何还击:“百步穿杨第一重弓,我从未见过有人能直接接下海大人的箭。这个距离……只能任由他二人撕扯下去吗?陆扬?陆扬!”
锈迹斑斑的陆扬大人放弃旧时名姓的那一刻,仿佛魂魄随着北境的野风一并升远了。直到这少年不顾一切出现的这一刻,才呆呆地又弯了弯眼,不知是在叹谁:“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
海晏清喉底传出一声隐忍的嘶吼,仿佛骤然间苍老了十几岁似的,抓起马辔就驱马向前狂奔,脱离为了保护他们而聚集的人群直面魏逐风。
说时迟那时快,陆扬也不再呆愣于原地,抢过徐副将的弓背身旋起一阵坚如磐石的冲力,猛地跟了上去。
徐副将被震翻在地,却来不及抱怨他的狂悖之举,他一脸惊诧和不可置信,脑海中不由自主想的却是这首词的后面一句。“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
只要给他时间。
只要给他时间,他能够比任何人都出色。
魏逐风或许仍旧懵懂,经历过他经脉走岔的陆扬却能一眼看出。逆境于人,如同烘炉于钢铁,浇筑淬炼,哪怕血肉翻滚痛不欲生,也能锻造一副不屈的傲骨。明顽夫子藏经阁中的书,不仅由陆扬誊抄,还给了这个从未系统锤炼过基本功的孩子一次百废待兴的机会。
十六七岁已然不是最好入武学的年纪,寻常方法浇灌,将来也不过是越来越吃力,停在一个平庸但还不错的境界,终生于巅峰背道而驰,难以望其项背。
可是既然于年少时见过顶端的风景,又有谁会真的甘心呢?
执念是最好的良药。
哪怕这份求而不得和恨之入骨里,有小部分刻着他的名字。
陆扬为此感到由衷的骄傲。
在传教于他的养父面前,看见自己的徒弟有所进益到为众人侧目,比他自己突破了境界更让他开心,甚至这种不能为外人所道、偷偷摸摸、一定会遭到训斥的“不规矩”,给他带来了一种隐秘的快乐。
原来他也终于有了不可以告诉师父,连海晏清都不知道的秘密。
魏逐风觉得骨头很轻,轻得好像要飞起来,重于泰山的穿云仿佛也不外如是,陆扬驾驭着那匹马,心中涌动的也是一模一样的心情。
小魏殿下是强求的人,他知道。
但是小魏殿下也是一个将自尊放得很重的人,他也知道。
殿下说,如果这次放弃了,他就不要了。
从前诸多艰难险阻,荆棘密布,往后没有自己也一样会走得很好很漂亮,陆扬放下了铜钱和铃铛,选了和生机相关的另一条路,破天荒地没有觉得放弃了什么,也没有觉得委屈。
他策马奔到怒火滔天的海晏清身边,不清不楚地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陆扬以一种非常快的语速说:“师父,你说对我很失望时我突然才发现,这三个月里起初我以为我只是个骗子,只是在骗他的东西,骗他倾慕的感情。后来我不想要这些,我觉得死了也不错,为什么上天残忍到非要我去教他学会人情世故,学会防备之心,这不公平,所以我什么也不要,只是想要陪着他,看看我有没有任何能够帮他、送给他的东西,我想要他快乐。我自大而虚妄地以为,我就是一个给予者,可是现在才发现,他给予我的更多。
“你说想要见见他,如今你见到了,在他面前,我不再自怨自艾,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下第一小苦瓜。以为我对所有人都好,却没有人来爱我。在魏逐风面前,卖惨没有意义。他会继续前行,然后忘记我,或者恨我。他不可以停留在这里。所以,师父,我求您帮帮我,这是最后一次了。”
海晏清的神情动摇了一瞬,随后咬紧牙关拉起了他平生最专注最想要杀了某个人的一箭。
魏逐风持弓相对,没有丝毫退让。
然而最紧要窒息的一刻,他竟然迟疑了。
因为他望见,藏在披风下瘦骨嶙峋的陆扬,举起一张不合手不合身比他的上半身还要大一倍的弓,冷冷地朝他的方向瞄准。
魏逐风愣住了一下,身体变得特别僵硬,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在一瞬冰冷,又不要命地上涌,充斥着他的头脑。
为什么?
他听见远方不大的熟悉的声音:“小殿下,你没有想要的权利。今日就算我不动手,随意一个人出来,难道你就能拦下他们吗?你想要什么,要靠自己的手去抢。大梦结束了,该醒了。你不是说过但凡放弃就没有退路了吗?我不要这个退路,强者不需要退路,哪怕来日我也不会后悔,更不会求着要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走。十七岁是很好的年纪,不必挂怀在一个骗子身上。今日我便明确告诉你,我不要。这是你的最后一支箭了吧,你敢动吗?”
被挑衅最好的方式就是反击。
霎那间,三张弓同时动了,带着不可回头的杀意疾驰而来,驶向各自的终点。
陆扬力气最小,然而他的箭最快,不知是刻意还是巧合地撞掉了海晏清直冲魏逐风胸口的那支箭,两支一起折戟偏向远方,而魏逐风的那一支穿过重重阻碍,划过皮肉,于陆扬最好看的眼睛旁留下深可见骨的一道刮伤。
血珠汩汩而下,溅在鲜红的小痣旁,如同多年后横山深潭初见,惊鸿一面。
看来是注定要留疤了。
远远地,陆扬朝魏逐风点了点头,随后转身扬长而去,身影消散在霭霭残晖里。
魏逐风的发带终于不堪重负地崩裂,长发散了一脸,被削掉了几缕。
少年没有追。
魏潜云恨死了陆扬。
他好不容易行至报告踪迹的地点,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黑灯瞎火,不知山里这几日是否频繁下雨,到处都潮湿,裤腿上沾了一溜不干不净的泥。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魏潜云心里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殿下!殿下小心!”
随身人的一声惊呼,魏潜云才恍然惊觉面前站了个人。
“是刺客?你是谁?”他拔刀虎视眈眈质问着,眼睛红得要出血。
那个人不说话也不动,像一棵一直生在在此的青松,身上挂着泥,血迹,脸上脏得不像人样。
魏潜云似有所觉,惊呆了,掀起灯朝怪人脸上一照,唇隙间嗫嚅了许久,唤道:“逐风?”
那孩子笑了一下,疲惫至极地揭下帷帽,露出半张不再像孩童的尖刻而锋利的脸,下颚处留了一道弓弦刮破皮肉印刻进骨血中的深紫色烙印,如同某种破土而生的符号,他简单应了一声:“哥。”
叫完这句,他仿佛不负什么人所托似的,照直便栽倒了。
往前岁月,恍若大梦一场。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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