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智人的选择 3(2/2)
“嗯?”
他们好似通过月光在连线,澄净,透明,一览无余。
“我有点怕。”
“怕什么。”
“今天中午接到你的电话,很怕是你打过来正式警告我不要再骚扰你;刚才收到你的消息,也很怕是你说别再发消息了,我们都往前走吧。”
“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我的确梦见自己找你要健身照片,还发了很多骚扰信息给你,你全部截了屏,一张张发给我,叫我要点脸别再纠缠你了,不然报警。”她说,“醒了之后,我想以你的性格应该不至于闹得这么难看。你应该是会说一些‘承蒙厚爱,但我无法回赠你同等情谊,请别浪费彼此时间’之类的话,礼貌又体面。”
所以她是因为梦见了一件他没有做过也不会去做的事心绪不宁——不知为何,他有些心酸,有些心疼,更滋生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
他是个三十岁的正常男人,也取得了一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名利场里耳濡目染,他当然知道怎样把女人的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是他向来不喜欢也不屑于使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可是——上段恋情中她玩弄他也玩弄得够够的了;既然她要求重新开始,他为什么不能先玩弄玩弄她。
“既然这么了解我,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
“想不想知道。”
“想。”
“我在想,是什么信息,值得我大动肝火。到底有多骚扰,说来听听。”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那什么是重点。你说。我听。”
月亮的银辉温柔地洒向大地,也洒向这一对暧昧拉扯的小儿女。
“重点是——你会说么。”
“说什么。”
“就是我刚才说的呀。那种体面的……拒绝的话。”
“如果我说了,你会住手么。”
“会。我不想做那种分手后还死缠烂打的前任。”她回答得很确定,但是立刻心虚起来——他第一天就已经委婉地对她说过请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现在这不是死缠烂打是什么,“也许……我不知道。”
她低下头去,扣着指甲边缘,轻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脆弱与迷惘;他应该乘胜追击,把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复述出来,狠狠践踏她的芳心——
可是只要一想那样的场面,他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唉,何苦来哉。最后还是玩弄到了他自己。
“不说这个了。”他很快地换了话题,“我想听你讲讲你今天最不开心的三件事。”
看来他似乎暂时不打算搬出更加直白的体面话来震慑她,贺美娜心想。
“你不是说‘最’这个字是有排他性和唯一性的吗?”
“你不是说在排他性和唯一性的范围内多多地分担?”
没错,开心要多多分享,不开心要多多分担。他也太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这次你先讲。”
“爬山太累。工作太忙。晚上太冷。”他很快速地说完,“该你了。”
“诶?”他说的也太快了吧,“让我想想……也从早上开始讲吧。”
沉默了一瞬,危从安轻声道:“你今天遇到了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么。”
“有开心就会有不开心啊。宇宙的能量是守恒的。”她说,“今天早上丛老师约我吃午饭,我不敢去,所以拒绝了。或许你知道丛老师为什么找我?”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不敢去。”
“我不知道你和丛老师说了没有。如果说了,见面多尴尬;如果没说,我怕我说漏嘴。”她的声音又低落下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很容易说漏嘴。”
这样下去可不行,贺美娜心想。明年的年度目标得加上“改掉容易说漏嘴的毛病”。
“所以你知道丛老师为什么找我吗?”
“她知道我们的事了。”听得电话那头她紧张地“啊”了一声,似要说些什么,危从安立刻道,“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我本来没打算告诉她,她为了另外一件事情给我打电话,我误会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什么?”贺美娜大感意外,“你也会说漏嘴?”
“为什么不会。”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同一个女人连续分手两次的普通男人而已,“……这件事电话里说不清楚。等我回来面谈。”
“原来你也会说漏嘴,”她得意洋洋起来,“哇,我现在心情好多啦。”
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或许你的心情可以更好一点——她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丛老师骂你了?丛老师为什么要骂你?丛老师怎么可能骂你?丛老师一看就是不会说脏话的面相。”
“丛老师为什么不会骂我?丛老师不用脏话就可以骂得很凶。”停了一停,他说,“她也许还会找你。要我打个电话给她吗。”
贺美娜想了想,回绝了:“谢谢。不需要。我自己能处理。”
“你打算怎么处理?”
“不告诉你。”她认真道,“那是我和丛老师之间的事。”
危从安不得不承认,她深深吸引他的特质之一就是这种独立自由的性格:“第二件不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想买的糖果卖完了。”
“什么糖果?”
“甜蜜补给新出的一种果汁糖盲盒‘金风玉露’,有很多国风限定口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点都不像,却让我想到了fruitybonbon,下班后想去买一盒研究研究,结果已经卖完了。”她说,“明天下班再去看看。”
危从安默默记下了糖果名字。
“好了,我要讲今天最后一件也是最不开心的事情了。”
他立刻道:“你说。”
贺美娜叹了口气,幽幽道:“刚才穿衣服时着急忙慌,右边膝盖不小心磕到床角,疼得我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一口气喝光剩下的酒:“老天爷一定是在惩罚我昨天装瘸。”
原来是受了伤她才姗姗来迟:“现在还疼么。”
这次她不敢夸大了:“和你聊了一会儿天,好多啦,只有一点点疼了。”
“贺美娜。”
“嗯。”
“除了这三件不开心的事情,还有别的不开心我可以分担么。”
“……你知道了?”
“嗯。”
“本来打算等你明天回来了再告诉你。没想到学校反应那么快,都解决了。”
“那就好。”他的声音听上去也很安慰,“解决了就好。”
如果宇宙的能量是守恒的,他希望她这一辈子都有因为一件小小的好事,一张好看的照片就会很开心的能力。
同样,他希望她这辈子只有“没买到想吃的糖”,“不小心磕碰到哪里有点痛”这样程度的不开心。
“危从安。”
“嗯?”
她喝了点小酒之后,小嘴叭叭儿地特别能说:“如果我真的找你要健身照片,你会怎么回答。”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
“又不是发给我一个人看的。那么好的身材,那么自律的人生,应该不少人给你点赞吧。我看你回复了好多条。真是……”
“真是什么。”
“没什么。你人缘真好。”
“危超凡大晚上不睡觉,已经开始不停说胡话了,我催他赶快去睡。不好好休息怎么恢复。”
“原来是你家的小家伙呀。他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
“还得拄拐杖吧。”
“嗯。每天四条腿在家中蹦跶。黑背以为他忘记了如何两条腿走路,急得起立教他。他深感羞辱,拍视频向我哭诉。”
“哈哈哈……听上去又好笑又可怜又可爱。”
她被逗乐了,他反而有些不快:“为什么一直谈论小家伙。”
“不是你在讲么……那就不谈了呗。”她又唤他的名字,“危从安。”
他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昨天发了露手臂的健身照。今天会发露腹肌的照片吗。”
“贺美娜。”
她也学着他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
“嗯……好像有点。”她持醉行凶,“快说,今天会不会发露腹肌的照片。”
“想看?”
“想看。”
“你以什么身份看我的腹肌。”
“WCA唯一成员。”她理直气壮地胡诌,“我不想观光青要山。我想观光你。”
“什么观光……”他被她毫无语法的撩拨撩得晕头转向,“什么WCA?Shortfor(是什么的缩写)……”
“WeiChasgAlliance(危从安追求者联盟)。”她理直气壮地继续胡诌,“……咦,你名字的首字母也是WCA呢,好巧!”
她有些不放心:“WCA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是的。”他轻声承诺,“WCA只有你一个。”
夜已经深了,谁都不想挂电话。
“危从安。”
“嗯?”
“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我不想听故事。”
“哦。”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个女人,她坐在湖边哭啊哭。”
“为什么坐在湖边。不危险么。”
“那你想她坐在哪里。”
“坐我腿上。”
“……不行。坐你腿上故事就没办法讲下去了。”
“贺美娜,你又要问,我说了你又不同意。那你想坐哪里就坐哪里吧。”
“从前有个女人,她坐在月亮
“为什么哭。”
“很快就讲到了,你不要插嘴嘛。你再插嘴我不讲了。”
“我不插嘴了。你继续。”
“总之她哭啊哭,一个心地很善良很温柔的男人正好经过,于是问她,你为什么哭呀?女人说我和男朋友分手了,很难过。心地善良的男人想了想,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套晶颐公寓,说能让你开心吗?”
“女人摇了摇头。男人又从右边口袋里掏出两张游轮套票给她,说这能让你开心吗。”
“女人又摇了摇头。男人问那怎么才能让你开心呢。”
“你猜女人对男人说了什么。”
他那边一点动静都无。她以为他不想听这个蹩脚的故事,所以把手机放在一边了,但是也没挂掉。
她可能在等,也可能并不是在等;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了。
“女人对男人说了什么。”
“你是我的,我才能开心。还有,”贺美娜喃喃地蛊惑着,“我是你的,你才能开心。”
一粒轻轻软软的东西,突然落在危从安的长睫上;须臾间变做一点冰凉。
他擡头向夜空中望去;无数细小雪粒,轻盈而细腻,往他脸上怀里贴来。
奇怪的是,月亮仍然迷糊朦胧地挂在天上,从他的眼睛一直印到心底去。
“美娜。”
“嗯?”
“青要山下雪了。”
她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初雪终于来了。”
此时此刻两人的想法是一致的——没有吵架就好了。
没有吵架的话,可以一起出差,一起爬山,一起吃吃喝喝,一起听钢琴曲,一起看初雪,说不定还能一起堆个小小的雪人……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贺美娜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因为她真的太困了,下雪了的兴奋感和看不到雪的沮丧感被酒精勾兑成一团浆糊,她打了很多个哈欠,迷迷糊糊,叽里咕噜,不知不觉沉入梦乡,连什么时候挂的电话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通话时间居然有三个多小时。
而且危从安的Schat头像变成了青要山的月亮——令她即时想起昨天晚上他们讨论过的话题。
“危从安。”
“嗯?”
“你知道吗,你今天发给我的月亮,很像你以前用过的头像。”
“我知道。”
“但是又不一样。”
“我知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胡苹站在门口,问女儿:“什么事这么高兴。一起床就眉开眼笑。”
贺美娜本来想说“危从安换了Schat头像”,转念一想——新的一年不如就从初雪开始,不可以动不动就说漏嘴,从小事做起。
“没什么。”她把自己的头像换成了他送的科学家美娜,“妈妈我早上还要吃小笼包。”
“已经买回来了。中午想吃什么。”
“不用给我准备了。我吃食堂。”
“行吧。对了,听说青要山下雪了。”
“妈你怎么知道青要山下雪了。”
“我也上网啊。网上都在说呢。”贺宇和胡苹平时上网也就是浏览一些天气,养生,旅游之类的资讯,待在他们安全迷你的信息茧房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经历了一场激烈又短暂的网暴,“周末肯定会降温。多穿一点。”
格陵的所有社交平台都在刷青要山的雪景照片。因为明天是周末,牛马们的心情都非常好,在#青要山下雪了#、#格陵的初雪终于来了#、#这是姬水的初雪#、#青要山是姬水的#、#青要山是格陵的#、#连姬水都是格陵的#这种搞怪词条话题盛况,太合适用来迎接假期了。
可能是她昨天搜索过相关信息的原因,关于学术妲己AKA商界貂蝉的讨论零星跳出来几条,贺美娜兴致缺缺地看了几眼,退出来去找危从安了。
贺美娜:早上好呀[雪花表情]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好美的雪景。
危从安:换头像了?
贺美娜:配合你呀。
危从安:早饭后还有些工作要收尾。午饭后下山,下午四五点到格陵,正好回来吃晚饭。
她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态度软和了不少。
贺美娜:看来你也不是很难追嘛。
危从安:?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路上注意安全。
危从安:今晚有无安排?
贺美娜:嗯……可以有。也可以没有。
贺美娜:看你。
危从安:等我回来。
贺美娜:好的。
危从安:怎么,觉得自己稳了,现在发消息都不带eoji了?
危从安:譬如这个。
危从安:[贺美娜OK手势]
贺美娜:[贺美娜OK手势]
贺美娜:我昨天晚上又做了个梦[好梦表情]。
危从安:我昨天晚上没有发iCircle。太累了,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贺美娜:不是这个。是别的[害羞表情]
危从安:是什么。
贺美娜:回来告诉你[嘘声表情]。
危从安:好。我去吃早饭了。
贺美娜:[贺美娜OK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