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智人的选择 27(1/2)
第163章智人的选择27
危从安站在一团幽暗的阴影里,一动也不动。低垂的眼帘掩去了凌厉的眸色;但是紧绷的双颊可以看得出来他正恶狠狠地咬着牙关,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须臾,他平静下来。
“现在我和你扯平了?”
“因为嫉妒和愤怒,我做了这辈子最卑鄙的事情,冒充她给你发消息;因为嫉妒和愤怒,你宁愿让蒋毅看笑话都要把我拽出来——是的,现在我们扯平了阿……嚏!”
这句话本来应该很有震撼力,但是戚具宁突然滑稽地打了个喷嚏,然后又打了一个。
室内暖和,入席前大家都脱了大衣。他们两个出来得急,现在才觉得心里和身上都冷飕飕的。
“我要感冒了。我不能感冒。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
危从安看着苍白虚弱的戚具宁,半晌才道:“不。”
“她送的?不,她送不起。她选的?”
危从安没理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可怖的沉思当中。
“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真是你这辈子做过最卑鄙的事情吗。”
戚具宁垂下眼帘,揉了揉鼻子,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原本就生得极其精致,现在整张脸更是瘦得只有巴掌大小,白净透明,仿佛在黑暗中莹莹生光;双颊和鼻尖冻得微红,愈发惹人怜爱。
真的很难拒绝这张俊美脸庞提出来的任何要求:“与其想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如果她在这里,会不会要你脱下来给我。”
“我不会。”一道熟悉的女声从连接湖岸和湖心亭的拱桥上传来。
贺美娜和戚具迩看他们没穿外套,以为一会儿就回来;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终是放心不下,拿着外套追出来了。
她们想着两人穿得单薄,或许还在室内,谁知居然在北风萧瑟的湖心亭里聊天。
你永远都不知道一个成年男性可以做出多么幼稚的事情;如果两个成年男性在一起,这种幼稚更是指数级别升高。贺美娜赶紧把大衣递给危从安,又帮他围上围巾;戚具迩更是气得几乎爆炸:“戚具宁你是不是找打?要是感冒了我看你怎么办!”
“呵,感冒这种小病我根本不放在眼内阿……嚏!”
“还嘴硬!你看人家从安都已经把衣服穿上了,你还不快点把胳膊伸出来!不要叫我反复讲!胳膊别擡那么高!快穿!扣子扣好!”
“戚具迩你讲讲道理。这件大衣扣上扣子会很丑,模特都是敞着穿。”
“扣。子。扣。好。不要叫我反复讲。还有手套。手套也给我戴好。”
“哎呀,你怎么连穿个衣服都这么啰嗦。”戚具宁戴好手套,状若无意地揉了揉胸口,“怎么办,我没吃饱。”
“没吃饱也不要再吃了。今天的菜真心一般。我们回去应酬一会儿就走。夜宵你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准备点清淡的,好吗?”
“我想吃加了枸杞和桂花蜜的酒酿小汤圆。”
“没问题。”
“这种小汤圆得去明珠路的小摊子吃才有味道。”
“大少爷你忍耐下,今天晚上先吃我的肉行吗。”
“我要回万象金乌。”
“你怎么一会儿一个想法。当然是回大宅……具宁!具宁!你怎么了!”
戚具宁突然快走两步,猛地将上半身探出亭外,停在湖面上方,哇哇大吐起来。戚具迩被他突如其来的呕吐吓得花容失色,立刻扑了上去:“天哪……一定是因为刚才吃得太杂太多,又吹了冷风……具宁,具宁……”
戚具宁没有力气推开她,只能在呕吐的间隙声音嘶哑地抗拒:“……别过来!别看我!”
他抱着栏杆,蜷着身子,搜肠刮肚地吐着;仿佛虚空之中有一只手粗暴地伸进他的喉咙,食管,胃袋,把他刚才吃的东西连同胆汁一股脑地都掏了出来。
这种不要命的吐法让另外三个人都惊呆了;危从安的大衣口袋里总有一个装着热水的小保温杯;他正准备去拿,一只小手已经先伸了进去。
贺美娜拿出保温杯的同时,不小心把车钥匙也带了出来,跌落在地。“啪”地一声,什么从钥匙上迸裂开来,又“咚”地一声,弹入湖中。
那是她送他的“BeHappy,BeLucky”钥匙扣。
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危从安根本来不及去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钥匙扣倏地消失在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中,将倒映的,美丽的,虚幻的灯光击得粉碎。
贺美娜也看到了。东西虽小,意义重大,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拿个保温杯会引发这种严重的连锁反应,顿时愣在当场;戚具迩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见贺美娜手中突然多了一个小保温杯,急忙接过来,拧开杯盖,递给弟弟,轻轻抚着他的背:“好点没有?喝点热水漱漱口。”
戚具宁擦了擦嘴角的秽物,用热水漱了漱口,平复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对戚具迩道:“看到没有,只要你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我就会吐。我要回万象金乌。”
“好好好,回万象金乌。我叫边明来接我们。”
她打了个电话。边明还在忙:“你们先回。”
“好。你忙完了之后,接上英美去万象金乌。”
“我不去。”
“也是,你今天喝了不少。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别担心,边明会负责接送——”
“她也不去。”
危从安的拒绝冰冷直接;贺美娜看了他一眼;戚具迩愣住了:“从安,我们有正经事要做啊。”
“我知道你不太高兴。我答应你,一定管住具宁……”
“第一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之前我就说过我不赞成;第二你管不住他,刚才你管他了吗;第三我行使我的一票否决权。有什么问题?”
戚具迩急了:“你不能……你给我一个理由。”
“我给了你三个理由。”危从安将视线转向了倚坐在石桌旁的戚具宁,“而你,心知肚明。”
吐得几近虚脱的戚具宁,什么也没说,只是瞪大了眼睛,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戚具迩道:“你看他的手,他的手还在发抖!他都这样了,你还要逼他。”
危从安道:“是他在逼我。”
他的语气不仅冰冷,还有些阴森了;贺美娜对戚具迩道:“你们先走。”
戚家姐弟一走,贺美娜立刻双手合十,对浑身散发出冰冷气息的危从安诚挚道歉:“都怪我,都怪我笨手笨脚。”
她许诺:“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一定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你。”
“不要了。不是原来那个了。”
说完他迈开长腿就要走;见道歉行不通,贺美娜赶紧转到他面前,开始示弱:“从安,从安,从安……可不可以抱抱我。我好冷。”
她一头钻进了他敞开的大衣里,两只手臂环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柔软冰凉的羊绒围巾里,闻着他身上那股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松柏味道。
“别听他们的。我的手就是尺子。我说你没有长胖,就没有长胖。”连续两次被人说长胖了,她知道他还是有些在意的,“你喝了酒,等会我先开车送你回家——”
“贺美娜。我只说一遍。不准去。不仅今天晚上不准去。明天,后天,大后天……不准再见他。”
“护理port超简单,加上路上来回的时间,最多一个小时我就回来了。你在家里等我,好不好。等我回来再好好地给你量一量……其实不量也可以的……我们从安一直都是最最标准的模特身材,该宽的宽,该窄的窄,该结实的结实,该长的长,就只有一个地方的尺寸……”
她仰起脸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一般她厚着脸皮说到这里他什么气都能消了;可是这次她在他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一闪而过的——
失望与厌恶。
贺美娜。我不是你的性玩具。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任意摆弄。
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松开了手。
他毫不留情地绕过她,大步走开。
“从安。”除了呐呐地喊他的名字,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从安……”
危从安停了下来。
情到浓时的那些甜言蜜语现在全化作了呜咽寒风,如利刃一般刮过。
他站在拱桥上,她站在湖心亭里,仿佛两座受着同一场凌迟的雕塑。
他还是折了回来,走至她面前,站定,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部基于猜测,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希望你能耐心听我说完,然后自行选择相信,或者不信。”
“戚具宁他没有生病。即使有,也一定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病。真假掺半,最难分辨。”
“没错,虽然我做不到,但一定会有人为了理想或者名利压抑求生本能,比如说戚具宁。”
“可是在这之上他还有更高追求,那就是复仇。”
“他是为了报复蒋毅当初装病设计了他,所以这一次也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一举夺回万象。”
“与其联合我们一起骗蒋毅,增加不可控的因素;不如瞒过所有人,营造出最真实的氛围,才能让蒋毅自愿走进他的陷阱。”
“整个过程中他还能折磨你我,试探其他董事……可谓一举多得。”
“他知道我最不好骗,索性第一个拿我开刀……然后利用我去骗你和具迩姐……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连PatrickSh的人都能瞒过去,但徐医生一定参与其中,边明更是居功至伟。”说到这里,危从安不由得轻笑一声,“就算有人帮他瞒天过海,还是需要他自己伪装出一种完美的,生病的状态……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做到这种程度,他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危从安这番话实在是太具有颠覆性了。没有上帝视角的贺美娜被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都看到了戚具宁的病理检查结果……看到了他消瘦,虚弱,亢奋的状态……看到他每天都在吃止疼药……甚至于刚刚还亲眼看到他因为药物副作用吐得昏天黑地……然后她的从安说这一切还有另外一种解释,远远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如果说最开始危从安怀疑戚具宁没有生病是基于对重大变故的抗拒与否定,那么此刻他毫无理据的猜测就是中肯又偏执,合理又荒谬,真实又疯狂。甚至于她也突然冒出来一个毫无理据的猜测——是因为他再也不能承受身边有人因病痛而饱受折磨,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老友健康,所以一直在找各种理由,让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你不相信我没关系。我也觉得自己喝醉了,或者疯了。可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一切。我刚才一直在思索,怎样才能绕过边明揭穿真相。其实不是没有办法……我也可以设个局让这个疯子上当……只是一旦惊动蒋毅,我们马上失去这么一个绝佳的,狙击他的机会。”
贺美娜从脚底开始升起一股麻木的寒意;整个人好像陷入了一片无穷无尽的沼泽;迷雾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淹没了她的眼耳口鼻,几乎窒息。
“所以……port是假的么。”
“做戏做全套。一定是真的。”
回答完这个问题,危从安就知道她的选择了。
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片刻,开始无声地笑;也许是太疼,他很快笑出了声。
对她而言,相信,痛苦;不信,也痛苦。
对他而言,猜对,痛苦;猜错,更痛苦。
“反正你已经觉得我疯了,不妨再疯一点——张家奇太太恐怕也会被牵扯进来。”
“……你说什么?力达?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对么。”
“当然。我不明白……”
“或许他会丧心病狂到让你也尝尝被最好朋友背叛的滋味。”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美娜。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可是你,好像动摇了……”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她一口气说了三遍,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从现在到未来,我贺美娜有且只有一个男人,就是危从安。只是——”
“不用说了。”他果断阻止她完成那个转折,“我从未像此刻这般,希望自己只是个知足常乐的傻子。”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四人先后回到包厢,接风宴已近尾声。正如这群人精不会当面问戚具宁怎么突然消瘦一样,宾客们对于这段小插曲也没多说什么,仿佛他们只是集体去了一趟洗手间,时间有点久,每个人的脸色各有各精彩而已。每个人离开前都对戚具宁说了许多祝福,尤其是蒋毅,可能是喝多了,一左一右拉着戚具宁和危从安,又将这两位年青人的手紧紧地交叠在一起,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叫他们两个要好好地互相帮助,一起进步:“……万象终究要交到你和从安手里啊。”
戚具宁笑道:“蒋叔放心。我和从安一定全力以赴,带领万象走向下一个辉煌。”
蒋毅又问危从安:“好孩子,你怎么说?我能把万象交给你和具宁么。”
“交给我一个人就行。”
危从安这句话说得很平静淡然,但是其威力不亚于一枚炸弹,一经爆炸,举座皆惊默;在这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与硝烟中,危从安擡起褐色眼眸看了一眼唇角带笑的戚具宁,淡淡道:“怎么,我赚钱,你享受,不好么。”
戚具宁拊掌大笑:“杜伯伯,蒋叔,你们看他!尽说大实话。”
一副副面具之上,都笑得很热情。
这一刻谁是渔翁,谁又是鹬或蚌。
所有人都走后,杜海叫了服务员过来另外开一间茶室:“戚具宁。危从安。你们两个跟我过来。我有话说。”
进茶室之前,他想了想,又指向戚具迩:“你也来。”
虽然没点到自己,陈朗也跟着进去了;没一会儿他出来,带上门,笑道:“原来是挨骂。”
既然不关他的事——他兴冲冲地打电话给女友报备:“……我这边刚结束。你那边收工了吗?……好。我过来找你。”
他挂了电话,略一思忖,换了一副礼貌笑容,对安静地等候在茶室外的贺美娜打了个招呼:“贺博士。”
贺美娜亦还以礼貌微笑;他们两个其实没怎么说过话。陈朗仿佛想到了什么,在她身边坐下,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来展示给她看:“给你看看我女朋友——漂亮吧?”
纵然心乱如麻,贺美娜在看过他的手机屏幕后也不由得眼前一亮,赞叹:“哇,真的很漂亮。”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对吧。”这句话贺美娜就没办法接了;陈朗收起手机,翘起腿来,笑道,“这中间有一个长而曲折的故事。我只说你可能感兴趣的那部分吧——她一开始真正心动的是危从安。”
这件事情危从安从未对贺美娜提过;但她立刻联想到了高尔夫球场的小鹿,还有那句“真的呢好可爱”。
见她有所触动,陈朗继续说了下去:“她对危从安示过好,千方百计,不止一次。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倒追,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有所动摇吧?但是你知道你的未婚夫有多狠心吗?一点机会都不给,避嫌到了极点。可以说决绝到连我这个情敌都为她感到不值。”
“不过从长远来看,这样才对嘛。不喜欢就不要给任何希望,更加不应该让自己的伴侣感到不舒服。我很感谢从安,因为他处理得当,所以现在小鹿和我,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可以很坦荡地相处。”
陈朗用一种轻松随意的语气讲述这一切的时候,贺美娜一直静静地看着一面镶嵌在对面墙壁上的,巴洛克风格的装饰镜。
花纹繁复华丽的镜子,映出一览无余的她。即使知道危从安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错,在听到这件事情时,她心底仍是油然而生一股嫉妒与愤怒,如同龙卷风一般迅速膨胀,来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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