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智人的选择 16(2/2)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格陵重新遇见对方,也是在一部电梯里……当时你问我去哪里?你是打算送我么?一般应该问去几楼吧。”
“这么长的反射弧真令人安心。”
“什么意思?”
“别着急。说不定三个月后你又恍然大悟。”
“哼。后来电梯上了好多好多人。”
“最后我们只能这样站着。”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不用贴得这么紧。”
“不。我就要贴得这么紧。”
那时满员的电梯原来是人生百态的隐喻,在此刻揭晓。
回到家中,贺美娜换上拖鞋,一如女主人一般,在客厅里随意走动:“好累。我要泡个澡。”
他已经准备好了,浴室里水气氤氲。贺美娜发出满意的叹息,坐在浴缸边上,开始摘耳环。
“我要一起。”
“喝醉了的人不可以。下次吧。”
危从安靠着洗手台,看她慢条斯理地解着衣领处的丝带蝴蝶结。
虽然她已经答应他了,危从安仍然难以相信自己运气爆棚。
“你真的愿意搬来和我一起住?”
“是啊。这下要一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见面了,”她挽起袖子,轻轻地拨着水,又故意把水珠弹到他脸上,“正好借这个机会检测一下我们感情的依赖性,耐受性还有成瘾性——不懂吗?别着急,也许过几个月你就懂了。”
他走了过来,紧紧地箍住她的纤腰,低下头,缱绻地摩挲着她的鼻尖。
“你不知道我们在波士顿分别,一直到在格陵重遇,中间这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美娜。我再也不想感受那种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他总是有办法顶着那张帅气逼人的脸用低沉磁性的语音说出让她心尖揪着疼的话来。
她轻轻地擦掉了他睫毛上的一滴水珠:“你主动退出麻省市场,是不是亏了很多。”
他很诚实:“没有。”
“少赚了很多?”
“也没有。我设置了几组对冲项目,收益很好。”
“……所以你一边赚了很多钱一边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对吧?”
“可以这么说。”
贺美娜彻底无语了;她刚掬了一捧水想狠狠泼他脸上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危从安又说了一句话。
“美娜,谢谢你。”他说,“谢谢你肯喜欢我这么一个除了钱什么都没有,除了赚钱什么都不会的男人。”
太会了。太会了。
哄得她又心软了。
“我也谢谢你。”她说,“谢谢你肯喜欢我这么一个除了美貌和智慧别无长处的女人。”
她抓住他的领带,一把将他拉了过来,吻上了他的嘴唇。
既然他什么都不会,那她来教他好了,从扯脱领带开始。
浴缸里的水一层层地满漾出来,洇湿散落一地的衣物。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原因,还是因为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两人性致都很高,从浴缸到客厅,从客厅到卧室,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很折腾了一番才紧紧地抱着对方,依偎着睡着了。
半夜危从安呻吟一声,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
贺美娜也醒了。
“怎么了?”她的声音还没醒,迷迷糊糊地,“哪里不舒服?……做噩梦了?”
“没事,梦都是假的。我帮你拍一拍后背。”
贺美娜也坐了起来,轻扫他的后背,直到他紧绷着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
她有些好奇,什么噩梦会令一贯无所畏惧的他惊醒,是股市大跌还是项目失败,抑或世界末日;但是危从安一个字也没有说,重新躺下了。
贺美娜这才发现自己又把被子都卷走了,赶紧分一半给他。
她一时难以继续入睡,思绪纷乱,轻声感慨:“也许躺在我身边就是容易做噩梦吧。”
夜色深沉,仿佛时间都停滞了。
呃……这时候说这种话似乎有点微妙。
贺美娜正在琢磨要不要找补两句时,危从安开口了。
“我梦见你一起床就收拾行李跑了。”
他语气很冷静,应该是彻底清醒了。
贺美娜也彻底清醒了。
是的。她承认。她有恶劣前科——睡完翻脸不认人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得有心理阴影。
她造成的伤口,她来缝补,合情合理。
“不会。我最近没有出差安排。但是十一月底我要去杭州开个会,是周末。我们一起去吧,去逛逛西湖……”
“你开着我的车去了圣何塞。”
“我去圣何塞干什么开着你的车我怎么渡过太平洋——危从安你真做了这种梦还是故意捉弄我?”她气呼呼地重新坐起,打开床头灯,“不要睡了。起来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太真实太残酷了——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在梦里变得绝情而麻木。
“具宁需要我。我得走了。”
留他一个人被钉在原地,全身冰凉刺骨,低头看到左胸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硬生生痛醒。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同居的第一个晚上就要为一件根本没可能发生的事情吵架吗?我们只可以为一件没可能发生的事情吵架,那就是中了彩票头奖应该怎么花。”
“啊,也不对。”她自言自语,“我已经中过头奖了。”
“你中过彩票?”他怎么完全不知道,一时好奇盖过了其他情绪,“什么时候的事。”
“嘘,别说话。”她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眼神十分认真,“我的头奖刚做了噩梦,正在哄呢。”
太会了。太会了。
哄得他一点也不疼了。
他笑着朝她伸出手来。
她笑着倒在他的怀里,又抓起他的手臂枕在脑下。
“那你打算怎么花呢。”
“慢慢花。花一辈子。”
梦里那个绝情又麻木的女人根本不是她。
这个把脸埋在他胸口摸着他的喉结说快睡吧的女人,这个被他一翻身压在身下的女人,这个令他沉溺欲海不可自拔的女人,这个在他喘息着结束时会温柔地抱住他的女人,这个能理解并治愈他内心最深处绝望与脆弱的女人,才是他的美娜。
“答应我。不要去。美娜,”他在她耳边喃喃地低语,“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想办法给你弄来。只要你别走。”
“我不去。他不需要我。退一万步讲,就算他需要我,我也不去。”她温柔地承诺,“我只想要你。我只想和我的赖皮小狗呆在一起。”
第二天中午,丛静看到儿子发了一条没有任何文案的iCircle。
危从安一口气上传了九张他和美娜的合照。
从邦克山纪念碑上的加冕开始,然后是TO碧的晚餐约会,月轮湖坐摩天轮,仙都陶然果园摘葡萄,斯蒂尔喝咖啡,贺家客厅酿葡萄酒,翠岛沙滩漫步,姬水湿地泛舟,最后是晶颐公寓里,两人头挨着头的自拍,危从安微仰着下巴,贺美娜手里捧着一个海螺造型的香薰,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危从安鲜少发iCircle,更何况一发就是九宫格?
这一举动惊动了不少亲朋好友,纷纷点赞评论。有个黄色跑车头像的账号不仅点了赞,还在评论里甜甜地喊着嫂子:“哥你终于官宣了啊!恭喜恭喜!有空带嫂子来我这边玩!”
醉酒纵欲,做完噩梦继续纵欲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都睡过了头,索性双双请假一天在家休息。
偷得浮生半日闲,贺美娜终于有时间来做从翠岛带回来的香薰套装了。
香薰的味道很像沙滩上和缓柔软的海风;吃完午饭,他们又打开了那部已经播放了很多次但是一直没能看完的《WhileYouWereSleepg》。
危从安给贺美娜看了危超凡的评论。
“恐怕只有我们去了,他才有机会出校门。”
“你把小凡说得也太可怜了。说不定他会和同学一起偷偷溜出去玩呢。”
“他没有那个胆子。我们圣诞节过去怎么样?十一月底去杭州。十二月底去洛杉矶。”
“好呀。你安排吧。”
危从安私人账号上的联系人并不多,许多点赞账号贺美娜也很眼熟。猫咪头像是戚具迩;卡通奶爸是张家奇;蓝天白云大草原是危峨;丛静的头像是斯蒂尔门口那株虎头茉莉“雪满头”……
随即她看到了一个和丛静头像非常类似的账号,同一株郁郁葱葱的虎头茉莉,只是没有花。
“这是谁?”
“我看看。是窦叔。他什么时候换了——”
一个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一个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没有得到丛静的许可,窦雄不可能用这个有着强烈情侣意味的头像。
贺美娜猛然想起危从安去青要山那天,窦雄接到戚具迩的电话连夜赶来送他,说丛老师担心儿子晚上开车不安全——
所以那时孟光已经接了梁鸿案?
反射弧超长的她能想到,那危从安肯定早就想到了。
只是丛老师没公开,他也不便有所表露,更加不方便和懵懵懂懂的贺美娜讨论此事。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像整个社会都默认了一条规则,那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名合格的女性应当严格地生活在家庭和职业(如果她有的话)赋予她的身份当中,自我被压缩到最小甚至消失。
丛静是危从安母亲,田招娣女儿,大学教授,图书馆学会会长。
但她从过去到现在,都没忘了一定要先做自己。
“美娜。我不想骗你。我现在的心情……有一点复杂。”
贺美娜能理解这种复杂。
丛静和窦雄来往是一回事;交往又是另一回事。
她作为晚辈作为旁观者当然对于丛静这种勇于打破女性桎梏探索各种可能的人生充满敬佩。但危从安作为儿子作为亲历者的身份就决定了他既会为母亲感到高兴,也必然会有一点小小的失落,甚至可能对窦雄生出一丝尴尬。
她什么都没说,将电视声音调低,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
未几,他搂上了她的肩头。
“放心。我不会再做一个别扭的,扫兴的,自私的儿子了。”
“我很放心。有这么好的妈妈,儿子才不会坏到哪里去呢。”
她不是圣人。所以她也不打算要求自己爱的男人必须得是圣人。
承认彼此都不完美,都有糟糕的一面,一起接受并消化这种复杂的情绪才最重要。
他的手机传来提示声。
又有人点赞了。
这次点赞的账号头像是风情大美女抱着呆萌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台玩具车。
危从安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将手机放于一旁。
哦吼。
年初贺美娜点赞了冷暴力男友戚具宁与女主播李洁敏的恩爱iCircle,就是阴暗的,狭隘的,虚伪的;
年底戚具宁点赞了二十年老友危从安与前女友贺美娜的官宣iCircle,就是光明的,磊落的,坦然的?
贺美娜没忍住,对同居男友抱怨道:“春天的时候他有了新女友。我给他点赞。他打电话骂我有病。”
危从安擡起手来,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眼神深沉:“要我帮你骂回去吗。”
“那我成什么人,你成什么人了。”她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兴趣,打了个哈欠,强撑着又看了几分钟,倒下去枕着他的大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我要睡一会儿。”
她只穿了一件针织开衫和一条长裙,沙发上也没有可盖之物;怕她着凉,他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她的困意被很好地接住,小心地安放在柔软的被褥中。她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指,摩挲了一会儿,放进毯子里。
这部电影可能和她犯冲。几次打开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看不完。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打破她身上所有诅咒。
从“不可以和男朋友做爱”到“一部电影永远看不到结尾”。
“你一定要看完,告诉我最后女主和哥哥还是和弟弟在一起了。不不不,结局的时候你叫醒我……”
“我等你一起看。”
嗯……那样更好。
掩了房门出来,危从安看了看腕表,走进书房,拨了个电话。
铃声很响了一阵,那边才咳嗽着接了起来。
“点了赞还不够,想听我的亲口祝福?好。那我祝你们——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怎么又开始咳嗽了?是因为说话太恶毒?去医院了没有,医嘱有没有要求你说话客气点。”
“去过了。医生说我命不久矣。医嘱是该吃吃,该睡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积德,开心就好。”
“得了吧。你这种人肯定能活一千年。我和美娜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寿终正寝了你还像个祸害一样活着。”
戚具宁笑了,笑得很畅快淋漓。
“真不知道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前后两任男友的嘴巴都这么毒。我衷心祝愿她下次找到一个善良的男人。”
危从安也笑了,笑得很温文尔雅。
“我从来不指望你嘴里能吐出象牙。但你是个成年人了,也该懂得任性要适可而止。是我来圣何塞接你,还是自己乖乖回来?选一个吧。”
“哇,你刚官宣完新女友就来和我搞强制?虽然我很享受偷情的刺激感,但我更烦别人教我做事。”
“你能正经一点吗戚具宁。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形势对我们很不利?满脑子道德沦丧。”
“是吗?形势严峻也没耽误你谈恋爱啊。热心网友还给你们起了个cp名呢。”
“说出来。”
“说什么。”
“我和美娜的cp名。说出来。说出来你就解脱了。然后我们再来谈公事。”
“你能正经一点吗危从安。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什么?满脑子荒淫无度。”
“没有计划书,我怎么开展工作?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除了你,青要山项目的计划书没人能写出周秘书满意的版本——”
话音未落,危从安的电脑屏幕右下方显示Ju-NgChi发来一封无主题邮件,附件正是青要山项目计划书。和邮件同时杀到的,还有手机里戚具宁带着挑衅的声音:“快说。快说我是你的哆啦A梦。”
危从安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计划书的内容。青要山生态环境优越,历史文化悠久,主攻文旅经济是最为稳妥的重建方案,但戚具宁这份计划书相当大胆地提出了文旅教育、人工智能、生物医药三足鼎立的概念,将地理优势,文化积累,历史底蕴都发挥到了极致:“早点发过来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饼已画好,接下来该你喂到周秘书嘴里去了。”
“知道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有无计划?你回来后也可以全面地,系统地检查一下身体。”
“你真的很喜欢叫别人去做体检。少啰嗦。别管我。”
话不投机半句多。
“挂了。”
“等一下。”戚具宁笑了起来,“你还记得我刚和美娜在一起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吗。”
“上辈子的事情早忘光了。”危从安淡淡道,“你也没必要记得那些。”
“我现在把这句话还给你——对她好一点。”戚具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等我回来,你就没机会了。”
他大笑着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