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鳄鱼的眼泪 02(2/2)
“DF新招募了一整个新药团队。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一整个团队?”
“从杜克挖来的新药研发团队,有非常丰富的临床前工作经验。我们很有信心通过第一次综合评估。”
他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道:“你的入职手续办得如何了。”
“在走流程。”
她的手安静地放在桌上;他突然伸手过来复住。许久没有肢体接触过,她下意识地一缩;他感觉到了,略一迟疑,更紧地握住了她。
“不说工作了。还记得我们刚到波士顿的时候么。”
“记得。”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一定会是最后一次坐经济舱。”
贺美娜微微地笑了一下。
为了维持破产人设,他受了不少委屈。而她怕他不习惯,加钱买了大空间的座位。空间解决了,但噪音没有解决。和他们坐在一起的是一对父子,戚具宁知道小男孩大多有超强待机功能,但没有想到这一位社交能力亦是超群,整整13个小时说闹个不停,缠着他分享零食,玩具,动画和幻想中的经历。父亲对于儿子过于亢奋的社交行为毫不关心,自觉给了个iPad和一袋巧克力豆已经尽到监护责任,自己从起飞就开始蒙头大睡,直到降落时遭遇气流,方睁开眼睛抱怨机身颠簸,扬声刚想叫空乘人员来训话,哭个不停的儿子突然呕吐起来,彻底闹了个人仰马翻。
“虽然他很闹人,但也真的好可怜——”
戚具宁心中一动:“你现在还记得那个孩子?”
“记得。”
他一把将贺美娜纤细白幼的手指拢在手中。
“你自己就像个孩子。下飞机后,张博士来接我们。你坐在车上往窗外看个不停。”
“那时候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到了他家,你没有倒过时差来,翻来覆去睡不着。”
“你提议出门散步。我那时候好傻,不知道信号灯是要自己按钮才会转色。你也太狡猾了,明明知道,就站在一边笑,不说话。”
戚具宁笑了起来。
两人一边回忆一边聊天,灌木丛里冲出来的小鹿,草地上忽明忽暗的萤火虫——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好似讲不完一般。
可是讲着讲着,一种异样的颓意升了起来。
贺美娜低声道:“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并没有去上班。一直在咖啡馆里呆着。”
“我知道。”
对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果那时候我真的撑不下去,决定回格陵,你打算怎么办。”
“你不会。”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我认识的美娜,一时的失败不会气馁。挫折越多,她越倔强。”
他了解她。
“谢谢你的画。”
“我也谢谢你。美娜。无论是住在你家,还是刚到波士顿,住在张博士家,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生活。因为你,才让我尝试了不一样的可能性。”
“遇到你之前,其实我对很多东西都没什么兴趣。遇到你之后,我才发觉很多事情都很有趣。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看着秒针一圈一圈地走,也并不是一种虚度。”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只要你在身边。
满屋沉寂中,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指。他掌心温热;她手指微凉。
M.C.Kg的丈夫也是这样么。在宣布分开之前东拉西扯讲些有的没的,肯定过去,回忆美好,以便接下来要讲的话不那么难堪?
她缩回手。
“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戚具宁很快地擡起头来。
“怎么?你也有话和我说?”
她点了点头。
“我先说。”这次他没有谦让。
“美娜。我不该对你使用暴力。无论是身体暴力,还是冷暴力。我错了。我抱歉并不是为了求得原谅,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确实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本来还有半句“我也愿意在你的监督下改正”,但是贺美娜已经抢先道:“好。我知道了。”
停了两秒,她继续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没想到她的原谅来得这么容易;微怔了一下,又道:“美娜。我要搬去圣何塞了。”
她“嗯”了一声。
“这次走了,我不会再回波士顿。长期飞来飞去,太耗时间,太耗精力。”
她点点头。
“恋人其实是一种很不稳定的关系。因为不稳定,所以我们总在吵架,不停地吵架。过去的三个月里,我想了很多,也复盘了我们的每一次吵架——我们之间这样长的距离,行不通。”
“这种不稳定的状态已经影响到我的工作,我的生活,必须要改变。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就算很难,也请你先听了再说。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
她一直沉默;他反而有些急躁。
“美娜。对我来说,下这个决定也很不容易。”
说完这句,他沉默了。
戚具宁右手食指摩挲着咖啡杯沿;贺美娜熟悉这个动作,下意识地,习惯性地,他在做一个严肃又艰难的决定。
这一天终于来了。
也许在她家借住的时候,也许在西城调研的时候,也许为她穿上水晶鞋的时候,也许和张博后合租的时候,也许在给她的赤小豆年糕汤加盐的时候,他也动心过那么一刻。
但现在的她是碎了的挡箭牌,烂了的借口。
他厌倦了。他顺从了本心。没什么可指摘。
她也累了。她也想顺从一次本心。
戚具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美娜。我们——”
“好。我没意见。”
她抢着回答,声音都变调。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如趁早答应,免得他难堪。免得她多思。
摩捋郎须,看郎颜色。郎不念女,不可与力。
就当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她不想听他说出来那两个字。
戚具宁倒是被贺美娜爽快的回答给惊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脸色古怪得很,眼圈是红色,双颊却发白;他神色复杂,有点窃喜,有点兴奋,似乎得偿所愿,似乎不敢相信。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那么古怪扭曲。
她爽快分手,他这么开心?开心到掩盖不住又觉得不太好意思?她想。
他怕她像梁西蒙的情人那样纠缠?
不是的,戚具宁。
不是每个女孩子分手都会哭天抢地。
哭天抢地是因为不想分手。
真心想要离开的人,什么都不会说。
就连语气都是掩不住的雀跃与兴奋,他难以置信到要再确认一遍:“你没意见?什么没意见?”
他语气突变:“……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要分手。”
贺美娜双手一撑桌沿,站了起来。
“我没意见。”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事实上,我收拾一下就可以离开。”
语毕,她便径直走入卧室,关上房门。
其实她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心跳反而没有预想中那么激烈,只是一下一下,坚定地跳动着。
她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同时环顾四周——大部分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好,再将贴身衣物和日用品放入行李箱即可。
她来的时候就是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现在仍是这样,个中物品亦没有太大改动。
不,还得带上电脑包和海报筒。
和M.C.Kg相比,至少她没有一个五岁的女儿需要带走,已经很幸运。
外间没有声音;静得可怕。她不知道此时的戚具宁作何感想,也许准备了一番言辞?也许准备了一张支票?既然没有派上用场,也就与她无关。她撑着额头捋了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拿出手机拨通了张博后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了起来:“哈喽哈喽,贺博士你好。”
“张博后你好。是这样的——我今天可以搬过来吗。”她言简意赅,“我现在的住处不方便继续住了。”
那边的沉默,似乎有些震惊的成分。
“……当然可以。我现在来接你。大约四十五分钟到。”
他虽然嘴很贱,但这一次没有借机说些有的没的。贺美娜很感谢他的平静与善解人意,并不打算多麻烦他:“不用。我叫Uber。”
“现在雪下得很大。恐怕叫不到车。”
贺美娜一怔,缓缓走至窗前,拉开窗帘。鹅毛大雪簌簌地往下坠,地上已经铺了一层白色。
因为是双层加厚玻璃,她丝毫没有听到落雪的声音。
“美娜,还是我来接你吧。我和室友一起过来。别担心。你等我。我争取半个小时内到。”
“别,你慢慢开,路上注意安全。”
“行,我知道了。——也许我到了,你们又和好了?”
话刚出口,他便觉得轻佻了。果然电话那边沉默半晌,轻轻传来两个字,清晰而坚定。
“不会。”
张博士沉默了一会儿,道:“一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