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蝴蝶的明天 02(2/2)
他才走开两步,张博士就急着追问贺美娜:“怎么戚具宁没陪你过生日嘛?你们感情淡了?那我是不是有机会了?还是说得先轮到这位帅哥——”
“人家还没有走远呢!”贺美娜急了,“你就不怕被听见吗?我再说一遍,他是戚具宁最好的朋友,仅此而已,好吗。”
“你的声音也见不得比我小啊。”张博士理直气壮地反驳。
她将他拉到大厅外一个僻静的角落,叹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你最好不要有别的想法。”
“为什么不能?”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尝试着去喜欢女孩子呢。”
“我做不到。”
“对呀。坦白说,他们都是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他们也做不到。我保证。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张博士犹不死心:“你用什么保证?”
贺美娜又叹了口气。
“9062N87的前途,满意了吗?”
“好吧。”张博士终于放弃了,张开手臂,“寿星,抱一下刚刚失恋的我。”
“你都没有恋,哪里来的失?……好吧。”
张博士抱了抱贺美娜,叹道:“如果我能喜欢女孩子,你一定一定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很荣幸。”美娜拍了拍他的背,“不过我还是不能同意你用我的照片去骗你爸妈。”
“为什么?我爸妈和你爸妈又不在一个城市,他们永远不会见面。到时候我就说你死在美国了,我的心跟着你一起死了。”
贺美娜皱眉正色道:“你看,撒了一个谎就要用很多的谎去掩盖。这么麻烦那干脆一开始就不要撒谎。”
见她态度坚决,张博士只得再次放弃。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这个书呆子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有人觊觎我的男朋友,我当然看得出来。没发现后来我就很少让他一个人去客厅呆着了吗。”
之所以后来她会那么爽快地和戚具宁搬走,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虽然嘴巴冒失,但张博士并不是坏人,轻佻黏糊的言语不过是他寂寞心灵的保护色,等人共鸣。
“哎你说连你都看出来了,为啥我爸妈还可以装傻,一个劲儿地问我找到女朋友没有,还一直托人给我介绍,真是烦透了。算了,不说我了。你们两个还好吧。”
“还行。”
“那他为什么不陪你过生日?”
“他出差了。”
“你生日当天出差?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我早觉得不对劲了。上次邀请你们回来聚会,就你一个人来了,还这也不吃,那也不喝,感觉不太高兴呢。”
“这两件事没有关系。”
张博士握起她的手:“那你还有什么不开心,尽管和哥说。让哥也高兴高兴。”
贺美娜想了想,诚实地回答:“是你公寓里的水。”
“水怎么了。”
“有股味道。”
“味道?不可能啊,和你住的时候没区别——”张博士突然明白,“不只是水吧,从中华超市买的普通食材现在是不是也吃不惯了?搬到高级公寓之后,有机超市的好东西吃多了,口味也变了?当心啊,美娜!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要是被抛弃了,还能过我们这种平民的日子吗?”
贺美娜笑了。
“不会的。”
“你是觉得自己不会被抛弃,还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也不会有事?”
贺美娜想了想,平静道:“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我会照顾好自己。”
张博士拍了拍她的胳膊。
“好吧。你确实一直都挺坚强的。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好的。”她一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危从安已经等在阶下了,“车来了,我走了。再不走可能要下雨了。”
“我送你。”张博士跟着她走下台阶,只见危从安倚着车身,指间夹着一支烟。
“帅哥,这里禁烟。”
危从安擡眼看他。
“你话真多。”
张博士表面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立刻察觉出帅哥眼底有一丝不善,小心肝受到了一百万点暴击;贺美娜见危从安并没有点火,只是将烟夹在指间揉搓着,便安慰张博士道:“好啦。知道你是好意提醒。他没抽。我们走了啊,再见。”
上车后贺美娜对危从安解释:“以前我和具宁就是和他一起合租来着。初来乍到,他对我们挺照顾。虽然嘴巴欠了一点,但人不坏。一开始我们没有车,都是他带我们去买菜。后来我们搬家了,就没怎么联络,偶尔聊聊工作上的事。”
危从安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他突然变得沉默了许多,就连整个人的气场也变得生人勿近起来。贺美娜先是疑惑自己为何要罗里吧嗦解释一通,又想他可能也累了,况且夜间开车需要集中精神,便不再找他说话,只靠着车窗,专心想着刚才和诺奖得主交流的内容。
大牛就是大牛,三言两语就把她点拨通了,还欢迎她去参观他们的实验室。她心想,如果自己会开车就好了,随时可以过去看看他们最新的筛药平台——就是得忍受张博士那无穷无尽的碎碎念。
不对呀,危从安也认识大牛,何必舍近求远?不行,他毕竟只是来度假,过几天就走了。再说了,他也不可能天天载她,还是得自己学开车。
念及此,她不禁脱口而出。
“如果我会开车就好了。”
危从安余光瞥了她一眼,半晌还是没忍住接了话:“以前怎么没学。”
她摇头。
“一言难尽。小时候妈妈带我去算命。那位大师说我是坐车的命,会有人为我开车,我不用学开车。”
“这你也信。”
“我不信呀。可是具宁说他小时候也算过,这辈子都不用自己赚钱,会有人赚钱给他花。”
危从安“啊”了一声:“我知道这个。戚阿姨带我们一起去的。”
“你也去了?那你一定也算过了,对不对?”贺美娜突然来了精神,“你的批文是什么呀?”
果然言多必失。
危从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突然想起来——你不是无神论者吗。”
“无神论者也可以好奇呀。”大小姐理直气壮,“所以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贺美娜转过头看着他,仿佛答案就写在他脸上;危从安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车道;簌簌几声,挡风玻璃上溅开数点水迹,下雨了;雨点越来越多,连成一片,他小指一拨,打开雨刷,就是不与她有视线接触。
贺美娜懊恼地坐正身体,把头转向另外一边,望向下着雨的窗外。
她终于不多嘴了;他却又犯贱,去寻她说话。
“你这么聪明,不会因为莫须有的命运就不学开车。对不对。”
贺美娜耿直地回答:“我没想那个。我在想你的批文是什么。”
危从安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生硬拒绝:“换个话题。”
贺美娜没有换话题,也没有继续追问。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小女孩了,虽然很想知道他的批文是什么,但他不肯说她也没办法。
总不能想也不准她想吧。
她突然的安静比窗外的雨还要喧闹,令危从安无法忽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想他的命运。
而他呢?
他在想什么?他不该想什么?
尤其是在不小心听到了她那句“他是戚具宁最好的朋友,仅此而已”之后。
他在做什么?他不该做什么?
心乱如麻,危从安伸手打开音响,播出来的是一首很欢快的男女对唱;果然没一会儿她就不自主地跟着拍子哼起来,总算是转移了注意力;放下心来的结果就是他大意了,听到“你说我爱太晚到”这句才惊觉不妙,立刻切歌;切了又觉刻意,可是不待他多想,车内已经响起了《开不了口》的前奏。
震惊地切到第三首居然是《算什么男人》。
他恼羞成怒,索性将音响关了。
连这台车都在揶揄他的狼狈。
在贺美娜听来只是他在不停切歌,也不知道周杰伦哪里惹着他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声越来越热闹,倒显得车内的这一片沉默不那么尴尬了。这么沉默着开到了公寓门口,糟心的事又来了——不知道是谁搬家没走安全通道,一前一后两台货车将正面入口给堵死了,人影也不见一个,估计躲雨去了。
雨急如瀑,危从安只得尽量找了个离公寓正门近一点的地方停车。他开门下车,脱下外套拎在手里,又绕到另外一边帮贺美娜开门。
她用手遮着头顶下了车;他将戚具宁的外套往她头上一罩,又在下巴处抻抻两片衣襟,示意她一只手拉紧,只露出一张脸。
他牵着她冲进雨里,穿过停车区,直跑到公寓前的玻璃穹顶下。
秋雨甚冻,将危从安浇了个透,秋风一吹遍体生寒;但他一停下来却还是先看了看腕表,七点差五分。
他捋了捋湿透的头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准备送她上楼回家。
令他意外的是贺美娜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紧紧地拉着衣襟,露出来的清丽小脸上有着他看不明白的复杂表情。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她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一个字一个字,用一种怔忡又认真的语气要求:“你说——‘外面落大雨,里面落小雨’。”
危从安先是一愣,然后垂下眼,用阿婆教他的方言轻声复述:“外面落大雨,里面落小雨。”
当他擡起眼时,眼中也同样带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个落小雨的熊猫学妹终于知道了。
原来是他。
地铁站的那一声“喂,等等”,还有现在。
他的声音比中学时低沉些,很贴近她记忆里的那一句“喜欢你才欺负你”。
那些珍贵的记忆此刻面目一新,席卷而来,挟裹着贺美娜好一阵混乱无措。
戚具宁也坦白地说过他并不记得,可能是危从安,可能是成少为——那时这些名字于她而言不过是某某某。
为什么偏偏在她生日这天,在她最难过最失意的这天,在他陪她走完自由之路,在他为她加冕之后,真相大白?
贺美娜绝不是个容易动摇的人;但在这玻璃穹顶下,她觉得自己有些站立不稳。
摇摇摆摆,不知道是秋风吹的,还是心风吹的;晃晃悠悠,不知道是秋雨打的,还是心雨打的。
她睁开眼睛。
同样的风吹雨打,当年和现在为她遮风挡雨的少年就站在屋檐下,深褐色的眼睛望着她。
是不是对于他来说,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连告知真名的必要也没有?
他的一次心血来潮成了她一场盛大暗恋的起点。
事到如今,她并不埋怨造化弄人。
只是秋雨浇在心上,灌成一腔愁绪。
所以呢?就这样了吗?
不这样,又能怎样。
她闭着眼睛,眉尖微蹙;她睁开眼睛,面带轻愁。
他明明知道她并不希望那个人是他。他明明知道最后会怎样,还在渴望什么?
这个事实让危从安莫名地烦躁起来。
“你自己上去吧。我走了。”
丢下这句话,他立刻转身离开;但几乎就在同时——
“等一下!”
她抱着外套,突然绕到他身前,伸出手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以为她是还外套,伸手去拿,她却没有松手。
“你还是告诉我吧。”
看着她那张认真的脸,他大脑一时有些短路,昏沉沉地问:“你想听什么。”
“你的那句话。算命的批文。”
那个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的讨厌小孩也回来了。那个小孩天真地想着——这次绝对不要又过个十年才知道。
她也是头一次耍赖,自己都觉得别扭:“你要是不说的话,我今天晚上可能会睡不着了。”
他这样煎熬,她想的居然还是那该死的批文!
危从安忍着气朝旁闪开;贺美娜眼疾手快地再次拦在了他前面;他不得不后退了一步,她死皮赖脸地逼近:“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这不公平。”
她找他要公平?
“哎,就当给我的生日礼物,也不行吗?分享一下吧。”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保持平静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无论是不用自己开车也好,不用自己赚钱也好,都意味着命运不由自己掌控?别人开的车,会送你去什么目的地?别人赚的钱,你怎么伸手去要?这算什么好命?有什么好分享?”
她只尴尬了一秒,又不依不饶地问:“所以——你也是类似的批文吗?关于什么的?难道是——做好事不可以留名?哈,你是小美人鱼吗?没了自己的声音,每一步都走在刀子上,天亮了变成泡沫……”
真是越扯越荒唐;她故作轻松的语气听在他耳内变成了轻佻的撩拨;他忍无可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逼到墙角,又将她挣扎的手腕紧紧地按在墙上。
“为什么一直追问。”
他当然有自己的声音。低沉的声线中带了一点喘音,沙沙地磨着她的耳朵她的心;她几乎是立刻就慌了,本能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拼命往外推着他的肩膀。
他的眉毛,睫毛,头发,鬓角都是湿湿的,深褐色的瞳孔仿佛起了一层雾。而她的面孔,脖颈,手腕,指尖都是干干的,玫瑰色的嘴唇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你对我——就这么感兴趣?”她的反抗反而激发出他心底更多的征服欲。进一步逼近,他结实的大腿抵着了她柔软的腰身,声音更加低沉,“嗯?”
那个“嗯”的上扬尾音仿佛带着钩子,要钩出她的心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
明明是戚具宁好话说尽,请他帮忙:“拜托你好好地做一天仙女教母。七点钟把我的辛德瑞拉送回来参加舞会。”
典型的戚具宁,太笃定。
笃定到根本没想过他做不了仙女教母。贺美娜也不是辛德瑞拉。
他是危从安,一个男人。她是贺美娜,一个女人。
“要我告诉你是不是?好。我告诉你——戚具宁今天没有去圣何塞。”
“他当然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他为今天准备了三个月。现在你的同事,你的朋友,你的父母——是的,他们从格陵飞过来了——都在楼上,关了灯,躲在黑暗里,准备给你一个惊喜。”
“他说你和闹钟一样准。每天八点出门上班,七点下班回家。在一开始的安排里,他去机场接你父母,而我留在公寓布置场地。”
“偏偏今天你没有去上班,你要去闲逛。他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要我陪着你,安排好时间,务必玩到七点再带你回家。”
他不是小美人鱼。可是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他。
还有她对张博士说的,一直在他脑中循环播放的,血淋淋的那句“他是戚具宁最好的朋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那么的小气,不管不顾,一定要一字一句,还给她那接下来的四个字。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