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养一只猫(2/2)
长着娃娃脸的青年眼神清澈,既有委婉,却不后退。
“陛下,您既然要臣说,就必然知道臣一定会说些让您不高兴的话,就算是掉脑袋也不为过,但既然您执意要问,臣也一定会说。任何无辜之人被掳走圈禁,受尽屈辱,三年下来,没有不死不休,已然算是很好了。您又要他臣服,又要他快乐,还想将以往纠葛一刀两断,先帝留下的沉疴就如同从未发生,那是成百上千条人命啊!”
从天而降砸下来一个不下万金之数的花瓶,碎片溅得飞起,犹如撕得遍地都是的儒雅面具,赵烜气急败坏,张牙舞爪,有一万个想不通:“什么叫受尽屈辱?朕什么时候给过他委屈受,他有何事不是朕委屈求全?要什么朕不都是予取予求,百般讨好?他有何资格自了生机?他凭什么……他是自寻死路,怪不了任何人。”
穆姚呼吸一沉一伏,温声道:“陛下,方才我们不是在谈猫吗?”
“猫,猫……哈!好,”从九霄之上传来邈远的呵斥,随意而轻视,终于是让了步,“那就养着吧。只要人不死,他要什么就尽管给他,只说是朕的旨意,不必阻拦。”
见好就收,穆姚躬身答应:“臣不会让外人踏足,得知他还存活于世的消息。”
也有段日子没去瞧过他了。
穆姚拎了一壶酒,在关口处被上上下下查检一番,放了进去。
陆扬在晒太阳。
穆姚奇道:“你何时养了只小东西?”
陆扬反客为主,不与他客气,还未到晚膳就将酒拆封了,酒味溢出,香气扑鼻,一草一木皆坠入微醺中。
“他怕你死了,我好言好语劝了许久。”
陆扬斟了一杯,“可有劝他放我出去?”
穆姚搓了下手,为难道:“你知道的,我不能。”
“那便恕我直言,道不同不相为谋。”陆扬弯唇笑了一下,看不出是否生气,“小福子,送客。”
穆姚呆了一下,但很听话地站起身来,自己带来的酒连一口都没有喝到,就中了言灵似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主动推行到门口,到头又回过身说:“对不起。”
这样一双眼看人无辜,惹人信服。
陆扬会想,如若我长了这么一双眼睛就好了,可以拿去骗人。点石成金,指鹿为马,说什么都有人信,可以靠行骗为生。
可是穆姚不会。他的长相十年如一日的显小,谁能看出来已然是而立之年,比陆扬还要大两岁,功成名就,深受重用,信赖有加,可就不偏不倚地,温润端正。
陆扬只能用端正来形容他。
久闻其名,却是素未平生,他们并不是莫逆之交。
可是无论家族怎么困于其身,不能出格,不能不顾全大局,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他都会说,诚实得像是春日里池塘中泛过的第一阵风。
“你还在怪我吗?”
陆扬没有回答,却不自觉回想起那一夜。
其实没有什么痛感,就像是一瓢没有形状的水流淌过咽喉,不声不息地凉了一下。
绝望的是人。
“他找错方法了。你不喜欢乖的,对吗,陆大人?亦或是我猜错了,这便是你在南昭皇宫里的新欢,好差的眼光。”
霎时间,他从一场怎么也醒不来的噩梦中挣扎而出,重获实感,陷入另一团扭曲的恶意中。
陆扬不复面对穆姚时的游刃有余,坐直身体,不解其意于是虚心地请教道:“什么?”
“我说,他错了,你不喜欢乖的。”
陆扬反应过来,无声笑道,朝着虚无中的某个点好似自己也在想象,要想尽办法弄清楚自己的喜好:“我喜欢什么样的?”
魏逐风出乎意料地健谈。
他用很重的目光施加在那人身上,缓慢地合眼又睁开,像经过很长久很精准的深思熟虑,冰冷而毫无人情地解剖着一些毫无温度的东西。
而这样的趋势,在得到了反问的态度后,居然更为严重了。
他说:“会哭,但是不能哭一宿,哭完毫无建树;不可以居高临下的指使,但是精神上的支配可以。被了解、被戳破让你感到愤怒,但是了解全部就是可以托付全部的人。”
陆扬屏息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脑筋转了一圈,自己也不太明白,骤然间恍然大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好像是的。”
陆扬心脏皱了一下,在经过很久的挣扎后,破天荒坦诚地对自己说,是这样。
他难堪且面红耳赤地想,就是这样的。
他激烈,发自心底抗拒直截了当的点明,就像将虚伪的一层外皮统统剥了下来,瘫在光天化日之下人人观瞻。
“和你说爱和需要没有用,偏执就该像条绳索架在你的脖子上,窒息会让你爱人。”魏逐风责怪道,“为什么、有人、这么难伺候?那些喜欢你,信仰你,爱戴你的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你哭什么?”
责难的话语戛然而止,魏逐风目光偏移到他一饮而尽的那杯酒,又匆匆挪回来,不可置信又无言以对,“我又没有骂你,你哭什么。”
他向前的手动了动,到底也没有碰对方的脸。
“啊,我不知道。”陆扬擡手碰了一下眼角,有一行湿润,很抱歉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他勉强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好像对自己很失望,又生怕好不容易打开话匣子的魏逐风停下来,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我不是故意的,你继续说。我会认真听。”
他非常,非常不喜欢有人这样剥开,抽筋拔骨般去问,陆扬是什么样的人。
恐惧应激性吓了他一跳,哪怕他从来就不想掉出这滴眼泪,身体比思绪要灵敏诚实得多。
“可能是因为,”他冷静地分析道,皱了皱鼻子,很难看地笑了,“你说这世上没人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