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回复的信(2/2)
陆青岚茫然地搓了搓手指,不由自主出了会儿神。
他是在横山长到十六岁,才重新接回到海晏清身边的。
彼时他对这个当初在战场上捡他回来,几番教导,赋予一个战乱时流离失所的孤儿以新生命的人已经没有很深的印象。只在逢年过节时,被老套的应老头叫到书房,用并不规整的笔触一笔一划写着:“问海将军安,顺颂时宜。”
那些信也许是寄出去了,也许没有,因为海晏清从来没有回复过。
山间岁月无长短,林霜寒身上还背负着继承横山派的职责,自然不能是只会画机关图的愣头青。陆扬有一天没一天地跟着他一同念书,勉强懂了些世俗的诗书词句,然而他看书看得很杂,且从不考虑是否实用,林霜寒便笑他肚子里装了一堆奇怪的墨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平静再好的时光,也已经回不去了。
十六岁的陆扬性情还很张扬明亮,站在海晏清面前,先亲亲热热地叫完了师父,随后便用亲昵的语气,抱怨海大人想一出是一出,为了让他学武便丢到横山十年不管不顾。
他没有注意到海晏清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盯住他许久,最后威严地训诫道:“没人教过你,不该喜怒形于色吗?”
就像是一棒子直接敲下,他嗫嚅了片刻,满脸通红。
他想说,应如是那个老头说过,可是我从没放在心上,因为这是不对的。人有情感,为什么非要关在那么一个壳子里晦涩难明?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海晏清再次十分不满意地打量了他,毫无余地地吩咐道:“我问过你的功课,很出色,但也改不了跳脱的毛病。从明日开始,我会请先生来教你应试的方法。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考中进士,成为我在朝中的助力。”
陆扬沉默后道:“我不想要成为文官,也不喜欢掌权,凌驾他人之上。”
海晏清嗤笑一声,他用温和的嗓音道:“陆扬,你的喜好不重要,成大事者必然有得有失。”
他擡眼,去看在信里,在日志里,在回忆里都在敬重而想念的人,面对他的严厉,最后也只是顺从地说:“好,我知道了。”
于是从那天开始,他学会了将所思所想放在心中,学会虚以委蛇和高高在上,学会飞速地迎合再将笑容收回。
常年走在悬崖峭壁边上的人,是一块磨得太薄的刀刃,薄得像一张纸,一片晨曦,随便什么人来碰一下,轻易便碎成了残渣,就仿佛和任何人都失去了关联,生命中唯有自己,在做不知为什么而延续的挣扎。
在这次启程横山前,陆扬花了几天几夜时间重新整顿了布防,考察了新进军营的新兵,批改了宋舟的作业,才勉强挤出了几天时间来处理私事。
他有一瞬间忽然在考虑,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度过一生。
只可惜还没思考出结果,下一件需要处理的事很快就接踵而至。
林霜寒的脸久不被想起,已渐渐不清晰,陆扬以为自己已经将他忘记了。
可是原来他没有。
他以为忘却了的记忆一段段从脑海最深处涌现,在他于深潭中捞起魏逐风的时候,在他和魏逐风为着一只兔子斗嘴时,在他任性地戴上面具很欠地往人面前晃悠一圈发现少年微红的耳尖时,在他所有和魏逐风在一起的时候。
喜怒形于色的陆扬好像回来了。
但其实陆扬一直在努力把控着界线。他所拥有的永远只能是与世俗抵抗的工具,一旦被同化,被麻痹,真情实感地认为自己居于谁之上,他想他也就配不上那把望山,配不上十六岁时的陆扬。
神明投掷石子,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吗?
他耳边忽然响起了魏逐风的声音,超乎寻常的稳重,却又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不驯与不解,“到了修仙这个阶段了还要遵守所谓的一套尊卑,不是有病吗?”
陆青岚发自心底笑了一声,忽然觉得玛莱的樱桃也没那么酸了。
万里洪流尽头,有人共路,是幸事。
他没精打采打了个哈欠,从空心的地下赌场上方突然传来一声轰隆的巨响!仿佛有几百人重重踏过,几乎让人产生一种将要塌陷的错觉。
虽然动静比预想中的还要大,但到底是来了。
陆青岚眼中闪过一束光。
只听“哐当”一声,玉石镶嵌的宝贝座椅被整个掀翻,踹在阶下!
顷刻间,被视作脔宠的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女人掼在地上,当她愤恨挣扎时,颈项上已然多了一把利刃。
一切变故只在转瞬之间发生,所有人目瞪口呆,来不及作出反应。
玛莱的皮肉已经在扭动间被割出一道细碎的血痕,她咬牙切齿道:“你是什么人?”
“走水了!走水了!”
一声惊叫刺破天际,再次搅动一团混乱的人群。
玛莱面目狰狞:“你做了什么?!”
陆青岚反手将垂落一角的面纱掩得更死,凑近女人耳边,似笑非笑:“这与在下无关,想必是大当家生意做久了一时懒怠,连铺子的租金也忘了交。”
女人不解其意,一个怯生生的小童忽然又跪了下来,神色慌张道:“大当家,不好了!官府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