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2/2）

“我就想知道，如果我的手真就这么废了，四哥会怎么想？”

“是不是会觉得痛快？”

程意驰的牙齿顷刻就咬住了。

周逍迎着他的视线，像是终于撕开了最后的遮掩，一旦开口，便没有收回的打算：“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后悔？”

程意驰牙齿咯咯作响，周逍看着他，忽然扯了下嘴角，低声道：“……但是后来，我先后悔了。”

“我欠你的，何止是一只手。”

当时，他近乎带着自虐的执念，拖延了手术的时间，忍受着足以让他昏厥的痛苦，整整三个小时，他都在想程意驰看到这只被他亲手打残的手，会是什么表情？

但是等到真的见到程意驰，这个男人真的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时，周逍知道自己有多么幼稚，又多么可笑。

程意驰僵立原地，一动不动。

周逍垂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对不起。”

在这一刻，程意驰根本不会去考虑“原谅”这回事，他恨周逍的自残，恨他用这种方式偿还或者怨憎自己，可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自己的情绪被狠狠搅乱。

他的怨恨应该是坚定的，理所当然的。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周逍，语气破败，姿态狼狈，说出“我欠你的何止是一只手”时，眼里竟然没有一丝试探，只剩下剥开的脆弱。

程意驰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你打算瞒我一辈子？”

周逍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是答案。

短暂的静默后，他忽然讲起了另一件事：“当初，瑟琳娜发现周士嵘要杀她……她的抑郁症已经很严重了。她崩溃了，抱着我，从游艇上跳了下去。”

程意驰的瞳孔微缩。世人都以为瑟琳娜是被逼无奈跳海的，可周逍的意思是，她是主动的？

怎么可能……

周逍神色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我们身上缠着她的丝巾，水流把它冲散了，可她死死抱着我……我快要窒息了。在最后关头，我挣脱了她的怀抱，拼命往水面游。”

“她死了。”他看向程意驰，嘴角动了动，“也许就是被我推到水底去的。”

程意驰嗓子干涩地动了动。

“我只想着活下去。”周逍道，“后来，我抱着一块塑料板，在海上飘了七个小时。等我被救起来的时候，我撒了谎，说是一只海豚救了我。”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瑟琳娜抱着我自杀。看来，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撒谎了。”

“其实没有海豚，从头到尾都没有。”

“至于怕水——”周逍顿了顿，似乎连自己都分不清，“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怕不怕，包括救南希那次……我是装的。我装作害怕，可是因为心里知道你会来救我，等得太久，好像就真的开始害怕了。”

周逍语气的茫然做不得假，他生命里有太多东西都是演绎出来的，他的父子关系，他的政客面具，他在沈四面前的柔顺乖巧，甚至连他的淡漠和无坚不摧。

“我自己都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他擡起眼，直视程意驰，像是终于说出了唯一不需要伪装的真话，“但是你来救我，我真的很高兴。”

程意驰闭了闭眼睛，他能分辨出周逍这话不是谎言，可是他也能感觉到，周逍在摊开这些秘密的同时，又仿佛在等着他接住。

“你告诉我这些，”程意驰睁开眼，“是想要什么？”

周逍垂下眼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程意驰没有作答。

周逍知道自己在赌，赌程意驰会不会因此对他松动，哪怕只是一点点。但他不能直接开口求饶，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把自己剖开，暴露所有的软肋，然后等程意驰来决定。

程意驰的声音很平静，这是他们重逢以来，他第一次没有带着讥讽，没有带着戒备，而是冷静地直视他们之间的一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他开口前，周逍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做不到，周逍，”程意驰平静道，“我如果原谅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对不起我自己。”

他缓缓擡眼，那目光让周逍无法直面：“你在死盐星骗我，利用我，姑且算你没坑我，但是在坎帝纳，我对我的羞辱，”程意驰顿了顿，尽量不带情绪地回想，“如果我不是程意驰，不是沙金的头子，我真的是只是死盐星一个破修理工，你会把我怎么样？”

“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就是来自你。”程意驰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重量，压得周逍几乎喘不过气。

周逍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发涩：“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改正，补偿你……”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小心翼翼“四哥，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想要留下你。”

程意驰目光放空，望着窗外，良久，道：“我们还是算了吧。”

周逍哑声道：“好，我明白四哥的意思了。”

就这么结束了吗，一切纠葛和爱恨，都到这里为止？程意驰有点奇异的茫然，却没有看见碎发的阴影下，周逍低垂的睫毛下，那沉思的神色。